決定

上個週末我值班， 重傷的病人多， 可把我給累慘了。 現在這些病人穩定下來， 開始恢復之後， 我卻想起另一個年輕人， 不知道他現在怎麼了。

他 是被重物打傷背部， 急診醫師幫他照了X光片， 看到胸腰椎有小骨折， 所以收到骨科來。 住院醫師去急診看過， 沒有發現異狀。 病人來到病房， 我在護理站。 他喊著肚子痛， 檢查看來肚子有狀況， 排了腹部電腦斷層， 一般外科來看， 說有一邊腎臟血流只剩一半。 放射科打報告說， 是血管破了， 還流一堆血到後腹腔裡面。 難怪他來急診的血壓低， 因為已經內出血。

由於他的生命跡象穩定， 泌尿外科建議先保守治療， 看會不會出血自己止住， 結果入院之後每四小時的血紅素持續掉， 隔天到了必須輸血的地步。 泌尿科說， 必須手術治療， 把該邊腎臟切除。

家 屬不願意手術， 於是我們尊重他的意願， 再做了一次電腦斷層， 出血都到肚子裡了。 他的父親不能接受手術就是要切除腎臟的事實。 我試著用同理心跟他溝通， 這樣的事實本來就不容易接受， 不過我們醫院是正派經營的醫院， 我們三科的醫師也都認為需要這樣的手術， 尊重泌尿外科的意見比較符合患者最大的利益。 而且， 現在那個出血的腎臟註定有一半多將來不會恢復功能， 只會萎縮掉， 所以其實病人的損失不大， 卻能保住性命。

他們不接受 手術， 不簽拒絕治療同意書， 也不轉院， 下午五點一直到十點多家屬一直抱怨我們沒為他治療。 終於快十一點鐘在一陣咆哮過後轉院離去。 我相信現在此時他手術應該已經在他院順利完成， 康復中。 只剩下悻悻然的家屬抱怨我們什麼也不會做， 反正就是第二家醫院的判斷比較正確。

常 常看到這樣的情形， 一個嚴重外傷的病人來， 腿爛了， 依照學理， 建議截肢。 家屬不願意。 此時有兩種可能， 第一我們收進來清創照顧傷口， 反覆開刀， 最後留下一個沒有功用的腳或者終於截肢了。 再者患者轉到更大醫院， 醫師說要截肢， 好吧， 就截肢了。

我 們永遠在做決定， 醫師， 病人， 和家屬。 沒有人能說誰的決定就是正確的。 只不過。 我常常對病家說， 我們用全世界別人痛苦的經驗來為你解釋， 給你建議， 希望給你最好的解決方案。 這個最好， 在病家眼中， 往往不一定立刻能接受。 他們要照他們的方式來解決問題， 所以， 事情就懸而不能決。

他爸爸問我說， 為什麼不說開刀把血管補起來就好了？ 我說， 我也是這麼想， 我問過了， 答案是沒有辦法， 裡面出血點一定是一團爛， 補不起來。 因此我尊重泌尿科， 可是他爸爸不相信。

當病人有百分之一判斷正確的機會而我可能是錯的時候， 我就不會在意他們是不很粗暴對待我。 我只是覺得難過， 為什麼要把自己的賭注， 押在奇蹟出現上面， 而不是面對問題， 思考得失， 在該做決定的時間點， 下正確的決定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