壞鄰居

孔子說過，里仁為美。可是大多數的人會發現，鄰居多半是沒得選擇。你搬進新家，不論是剛蓋好的新居或是買中古的房子，對門後面的人是什麼樣子，真要相處了之後才會知道。

我 常常覺得我的鄰居古怪難測。這並非人身攻擊，事實如此。 我跟他聊天，有很多的共同點，所以，有時談興一來，聊得還頗為酣暢。 如果日子都是如此也就罷了，偏偏他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。他會在談話之中或者趁你稍微分心的時候，對你說：接住！ 然後從他那裡，丟過來奇奇怪怪的東西，最常見的是，雞蛋。

雞蛋多難接啊！ 生雞蛋破在手上或者掉在地上都是很狼狽的事情。如果接到了，他會給我一個讚許的眼神；若是沒接到，那就慘了。為了那兩塊錢一個的雞蛋，我得承受他的嘲諷，取笑，還要我賠他的損失。一賠一，二賠一到十賠一都有可能。

為什麼我得要陪他玩這種無聊的遊戲呢？ 這就是因為我們不能選擇我們的鄰居。鄰居永遠比我們先來。 永遠搶佔最好的位置，要你屈服在這個地方的倫理道德裡面。

這兩天他就發了兩個雞蛋給我，要看看我接得如何。 我自以為把他處理得不錯，以下是經過。

週 六日是我值班，遇到一個四十幾歲的男病患，挺體面的。 左側坐骨神經痛，急診醫師說，有肛門口麻木的現象，這可能是馬尾症候群。我在急診幫他檢查，看來是很厲害椎間盤突出的症狀。我想急診做電腦斷層可能不妥， 如果看不清楚，磁振造影還是要做，但是健保局一定會剔退，很麻煩。 因為他其實只有感覺神經異常，而運動神經和自主神經都還好，所以我建議他，住院排磁振造影檢查。 週二上午檢查完成，跟他解釋，因為椎間盤已經破裂，建議手術治療，下午他就出院了，把片子拷貝走。

週二下午，我可愛的同僚醫師又把他急診 的病人轉給我看，因為他專長在運動醫學而我做脊椎手術。是一個勞工工作時從二樓高摔下來，第三腰椎的爆裂性骨折。右 腿全麻了，腳趾腳踝又不能動，本來應該急開刀。 這個病例是一個變化球，因為他有血尿，右臀又腫得不得了。不要又腎臟出問題吧？ 我心裡想，我大概是全世界脊椎外科醫師遇過最多腎臟問題的了。

做了電腦斷層，反而腹部和骨盆腔沒出血，是臀大肌和臀中肌中間的血管出血， 血腫好大。我想，最好還是等到血自己止了再開刀比較安全。今天早上看他穩定了， 建議他開刀治療，他卻擔心開刀如果不成功豈不是神經功能更差？ 我說，神經的功能受損程度，在受傷當時就已經決定了。我們手術，乃是為了解決神經壓迫的問題，不在造成問題。 放著不管有可能會慢慢恢復，也有可能從此患者失去工作能力，退出勞動市場。

我說，開刀是應該開的，如果對我們沒有信心，可以換家醫院問問看。 於是他們開始連絡，家屬們做了轉院的決定。

從 命運這個惡鄰投過來的兩個雞蛋，我總算沒讓他們破在我的手上。急診來病人，很多狀況險惡百變，我始終戒慎恐懼，不敢掉以輕心。 最後接手的人和醫院，處理得如何，已經 beyond my scope。願他們都順利獲得成功的治療，這機會是大的，因為本來就是容易的手術，只欠患者對醫師完全的信賴而已。

昨天夜診一對夫婦來，太太的背痛已經好多了，我請她放心，沒事的。她先生忽然問我他下週要開刀的日子可不可以延後一天，我說是看日子的問題嗎？ 他太太笑著取笑他先生的憂慮，非看農民曆不可。 這當然可以，非常的樂意，我喜歡這種被信靠的感覺。

論 語說得好，不患人之不己知，求為可知也。壞鄰居的挑戰既不能免，只有認份的接受，回頭再把慎選的病人手術作好。 又誠如經上說的，壞樹結不出好果子，只有好樹才結得出好果子。醫病之間彼此信任何其美好。開完刀，脫下手術衣，會非常高興，快慰，查房時大家都非常愉快， 我可以跟他說是上帝的手幫助他，這就是我追求的一點點榮神益人的成就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