寶特瓶裝半瓶水

真抱歉我又要引用國語日報裡的內容，因為我真的只喜歡看這個報紙。裡面有一些文章，是給小朋友看的，但是，我常常會看完落入長長的沈默裡，也許好幾天，也許好幾個禮拜。

有個故事是一兩週之前看到的故事。說的是小書蟲這個小男孩，和他的妹妹在公園裡玩。因為他們常去，很多婆婆阿姨也就用欣賞的眼光看著他們玩。

這天小書蟲在地上撿到一個寶特瓶，裡面有一半的水。他把它當作火箭，和妹妹丟過來丟過去玩了很久。在小男孩心裡，也許瓶子在空中能投出一個漂亮的拋物線，就很好玩。玩累，天快黑，該回家了。小男孩把寶特瓶一把丟了老遠，要走。

後面婆婆追上來問，喂，這是不是你的？ 轉過身看到婆婆氣喘吁吁，疑問的眼光問他。他說，這也是我在地上撿的啊，不是我的。沒多久又有個阿姨說，你撿起來玩，你就該負責。可是小書蟲還是走了。事後卻留下了疑問，後悔，自責的心情。

這個故事我想要用三言兩語形容，比如一個成語，或者一個哲學的論點形容，卻百思不解。

昨天我看門診，最後一號，已經六點半了，是我的老病人。說老，其實才剛滿二十歲；說年輕，也已經是生了一個小孩子的媽媽。說她的右踝關節受不了了，要開刀。

本 來她在我買Apple iMacG5的大城裡受傷開刀，轉回來給我們照顧，不料傷口感染，折騰很久。又出現了距骨的缺血性壞死，走路和休息都痛。本來我讓她去找我們的主任，因為 我們主任經驗豐富，這種創傷後的後遺症，以數量言，我們開得少。結果主任只說再看看，不管她說有多痛。

這真是很奇怪的事情，此中必有玄機。但我只想可能主任不了解她有多痛，因此我看到她掛我門診的時候，心想，好，我一定幫她開這個刀，解決這個問題。

當我見到她稱讚她變瘦的時候她很高興，可是我也發現她氣色不好。我願意接受她的選擇幫她做踝關節融合的手術，她去照X光的時候我發現跟她來的男人不是她先生。上次他也跟著進診間，被我一問，原來是她的朋友。朋友？這當中又有玄機了。

看到她的片子，我問她真的還痛嗎？如果痛不是那麼厲害，作關節融合的手術犧牲關節的活動度來止痛就不一定值得。她說她真的不舒服，而且她除了做點直銷業務 工作，就回家躲起來。原來上次她受了重傷，回家之後夫家人對她照顧並不好。所以他們夫妻分居，現在她一個人每天心情很鬱悶，常常想自殺。她劃了一個刎頸的 手勢`，眼神非常絕望。

連忙安慰她，鼓勵她，要她交朋友要小心。如果她的心情不好，可以來我們診間找我們聊聊天。門診小姐也是失婚，她能理解這種心情。本來大家都在鼓勵她，聽到我說她有困難可以回門診找我們聊聊突然她們就不作聲了。

我越來越發現，好像自己也扮演精神科的醫師的工作，很多病人在我面前哭泣，現代人日子真的很難過。除了安慰，開藥，還能如何？也許還可以禱告。病人把他們 的心事，好像開水龍頭一樣在我們面前傾訴，我們立刻面臨選擇。如果在公園撿起一個寶特瓶，拿在手上玩一陣子，小書蟲要負的責任只不過是把它丟到資源回收。 但是如果我們涉入病人的狀況太多，彷彿也有了某種責任。所以我看到門診裡我的專科護理師和跟診小姐不說話，馬上就明白了，看看就好，不能把它撿起來。

也許有人會說我們冷酷，照我的理解卻是這樣我們將來覺得無能為力的機會會少些。--- 是這樣嗎？我好疑惑。有沒有一個成語或是一個哲學可以形容呢？ 我要再想想，再想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