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前寫了一篇
胰臟,是多年之後,回想起曾經交會過的病人,我卸下擔子的文章。 這一篇也類似。
那是醫學院六年級,在VGH當第一年實習醫師的時候。 輪到大腸直腸外科實習,我的主治醫師素以嚴厲出名,還好我的住院醫師長袖善舞,八面玲瓏兜得轉。 我在住院醫師的保護之下日子過得還算平安。
實習醫師雖然已經在醫學院上課上了五年,坦白說到了醫院,還是什麼都不會,一切從頭開始。我也認真認份認命地過我每一天。我當時以為這個科在未來給我的回憶,不過就是大腸癌,痔瘡,血液混合著大便的臭味而已。
一直到我結束骨科專科醫師的訓練,要離開台北,下鄉開始另一個人生,在打包行李的時候,看到一張名片,上面手寫的姓名和電話,才讓我漸漸又想起,原來我心裡還有一個疑問,必須在離開之前得到澄清。
那已經距離第一年實習醫師六年多了,電話那端是個女生,聽我報出我的姓名和來歷,她開始滔滔不絕訴說她的家屬在轉院之後的遭遇。
原來當我在大腸直腸科實習的時候,主治醫師收了一個病人,是大腸癌(或者是卵巢癌,我忘了)開過刀之後,由於腹腔內轉移,使得病人不能解大便,腹脹得很不舒服。主治醫師跟病人及家屬解釋說,這已經是末期的癌症了,再開刀對病人沒有幫助,而且風險很高。意思是,他不會為病人再動手術了。
我有疑問,不過不敢當場提出來。 三十幾歲的年輕女病人,大腸癌末期,如果沒能解決排便的問題,能撐多久呢? 主治醫師要家屬考慮安寧治療。
在病房裡繞來繞去,我的疑問越來越深,到了晚上主治醫師和住院醫師下班了,我去找家屬和病人。 我雖然只是主治醫師旁邊的小跟班,他們對我倒是客氣。他們幾個人正在和病人討論該怎麼辦,因為照主治醫師的說明,病人只能等待死亡的降臨,而且當中還得忍耐很多的不舒服。
我卻認為,病人不過是大腸被壓迫,不能排泄,但是其他器官功能都是好的。如果做個姑息性的手術,說不定症狀就解決了,雖然不能延長壽命,至少生活品質可以改善。可是我們主治醫師已經是這樣的意見,恐怕不宜再將這樣的意見問他,我建議他們應該把握時間,到別家醫院問問有沒有可以解決的辦法。還請他們千萬別將這樣的意見告訴我的主治醫師,否則我就慘了。
他們立刻決定要轉院,我向他們要了一張名片,這樣我可以知道他們後續處理的情況如何。 隔天我再到醫院,知道前一晚他們已經轉院了。 不過這個電話我卻是六年多之後才打。
電話那端,應該是她的嫂嫂,說病人轉到了林口長庚醫院,那裡的醫師,為她做了一個大腸造口手術,所以雖然癌症無法根除,至少立刻解除了排便的問題。 病人手術之後恢復得很好,還能出門逛街,不再受到腹脹的折磨。
後來呢?
後來病人過了一兩年之後才過世,卻不是因為大腸癌的問題過世的。長庚醫院的醫師說,有新的化學治療藥物可以用,他們也願意接受,嘗試新藥。可是藥一打,病人就休克了。 好險旁邊有人,立刻急救回來。 之後改用傳統的化療處方沒事,有天主治醫師福至心靈(?),又再用了一次那種新藥,病人又休克。 不過這次病人救不回來,過世了。
真曲折啊!
在電話結束之前,病人嫂嫂說,病人生前多次吩咐她,如果我打電話過去,一定要謝謝我提醒他們,讓他們想到可以轉院,讓她多活了好多日子。多年之後,我雖不能直接聽到她對我的道謝,至少我能確定當時我給他們的建議真的有用,我盡到我的本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