活著

兩天前才細數值班有多少刀，哪裡知道當中暗藏多少凶險和困境！

一早開的脛骨骨折，本來非常單純，不料手術中就是沒有辦法把骨折復位得很好，開了四個多小時解決不了，這樣病人的骨頭斷端會頂在皮膚下面，沒多久傷口就要破掉感染。可是真的開太久，怕病人承受不起，毅然結束了，看以後需要補骨頭或是軟組織重建來彌補再說吧！

開完刀看到X光片立刻就明白，原來在用骨髓腔內的reamer時，將一片碎片捲入骨折和骨髓內釘中間，難怪再怎樣都不能解決。我想該怎麼辦才好，決定跟家屬解釋，我們重開！

家屬是老先生，非常難以置信地聽我的解釋。這也難怪，拿挖隧道的原理解釋開刀的過程，任誰也是第一次聽過。沒有選擇，只有希望他們諒解，我們同樣的手術再 開一次。把傷口打開，移除原內固定器，用canal dilator企圖把碎片轉開，不要擋路，重新放入釘子，失敗；夾住骨折部位不使移位，再放釘子，失敗；重新磨骨髓腔，放入釘子，在骨頭快要爆掉的極限之 前，成功。這時趕緊加上wire加強固定，補上人工骨頭填補骨頭缺陷處，好好把傷口再縫合，才結束手術。又開了四個小時。

只要刀開得多，這種幾百個可能發生一個的狀況就該遇上了。這真是個慘痛教訓。手術後再去跟家屬解釋，有一位家屬竟然叫出我，原來她是病人的媳婦，是我出國 前最後一個開刀的病人。大家既然認識，在互信的基礎上，解釋變得非常容易，我也鬆了一口氣。今早再去看病人，我們好像認識很久了一般，還有說有笑呢。

在我們每日生活裡面，閃避著種種突發的狀況，帶領病人重新恢復他們的健康，有時真的好危險。這危險不是有誠心誠意就能解決，還要看客觀環境許可與否。開刀 中的X光機看不到問題癥結，手術後才看得到，家屬能諒解我們必須重開的決定嗎？ 此次我躲過了，下一次可不一定如此幸運。

說起來我活著，如果我要憂愁，誠然有千百個活不下去的理由。不知道哪天會不會又出甚麼閃失，被檢察官給盯上，或者就要賠個幾百萬，或者被人糾纏，灑冥紙恐嚇之類的。這樣的生活值得羨慕嗎？剛才聽布拉姆斯的德意志安魂曲，感覺深深的悲哀回應著我執業中遇到的困境。

每每在開刀之前，麻醉還在準備，我落入長長的禱告之中。我所信的上帝會來帶領我，因為是神，祂可以辦到要我所遇見的，都在我能承受的能力範圍之中。詩篇第四十六篇第一至第三節這麼說：

上帝是我們的避難所，是我們的力量，
是我們在患難中隨時的幫助。
所以，地雖改變，
山雖動搖到海心，
其中的水雖匉訇（ㄆㄥ ㄏㄨㄥ，大聲）翻騰，
山雖因海漲而戰抖，
我們也不害怕。

願我們在生活中，都能獲得足夠的力量走下去。阿們。